拖售权，又称强制出售权、领售权等，通常指在协议约定的触发条件成就时，有权行使拖售权的主体（以下简称 “拟退出股东"）在向第三人（以下简称“购买方"）出售其持有的目标公司股权时，有权要求目标公司其他全部或特定股东（以下简称“其他股东"）按照一定的条件与价格将其持有的全部或部分股权一并出售给拟退出股东指定的第三人。

然而，即便满足协议项下行使拖售权的条件，拟退出股东有权要求其他股东按照协议约定的价格及股权比例向指定的第三方转让股权，如其他股东拒绝卖出股权或者不配合行使拖售权，拟退出股东则可能采取诉讼或仲裁方式强制行使拖售权，由此形成拖售权纠纷。

具体而言，行使拖售权可能面临的障碍包括：

实践中，其他股东可能采取以下方式阻碍拖售权的行使：

当拟退出股东行使拖售权时，其他股东为阻碍其股权被拖售，可能提出各种理由进行抗辩，甚至直接挑战拖售权相关条款的效力或者以拖售权条款约定不明、无法履行为由拒绝行使拖售权。

1. 拖售权条款的效力问题

A. 效力抗辩事由

在中国法律下，其他股东至少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抗辩拖售权条款以及相关股权交易的效力：

B. 司法实践

截止目前，通过公开途径尚未检索到我国法院或仲裁机构作出过有关拖售权纠纷的裁判文书或裁决书，但某律所曾在其官网上披露一起拖售权诉讼，并展示如下信息：

该案中，由于其他股东拒绝按照合资合同约定的拖售权条款卖出股权，拟退出股东为行使拖售权将其诉诸某上海法院；而其他股东则主张拖售权条款显失公平，应予撤销。

审理过程中，审理法院促成争议双方达成和解，并表达如下立场：（1）虽然中国法律未明确规定拖售权这一概念，但拖售权具有可执行性，应予保护；（2）如拟退出股东与其他股东其他股东均按照同样的价格、条款、条件卖出股权，则无法认为拖售权条款存在不公平之处。

虽然上述案件最终以和解方式结案，并未形成有关拖售权条款效力的判决，但其披露的法院观点间接表明，即便中国法律未明确规定拖售权，如拖售权条款并未要求其他股东按照不合理的低价或者更优惠条件卖出股权，则拖售权条款很难被认定为显失公平。

由此可知，如果拖售权条款中的定价机制、交易条件明显不合理，交易价格远低于拟退出股东转让其股权的价格，甚至拟退出股东指定的受让方系其关联公司，则该拖售权条款可能会被认定显失公平。

C. 小结

我国法律法规并未明确拖售权相关的股东权利，故拖售权本质上属于股东之间意思自治的范畴。因此，拖售权条款的效力问题需要回归到具体协议或个案之中进行讨论。如拖售权条款构成法律规定的“流质"，或者存在恶意串通、显失公平的情况，甚至被拖售股权为国有股权时，则给予其他股东主张拖售权条款效力存在瑕疵的抗辩机会。

2. 拖售权条款约定不明

实践中，拖售权条款可能包含以下全部或部分要素：

事实上，并非所有合资合同或投资协议均会包含上述拖售权条款的全部要素，甚至某些协议中未明确约定拖售股权的定价机制等。

如合资合同或投资协议对行使拖售权的各项要素约定不明，不仅可能会使得拟退出股东在行使拖售权时缺乏合同依据，也会为后期提起拖售权诉讼或仲裁带来困难。

目前，外商投资企业所涉及的合资合同或投资协议中的争议解决条款多约定为仲裁。为此，本文在争议解决方式为仲裁的前提下讨论行使拖售权的相关问题。

拖售权的内容为拟退出股东要求其他股东向购买方转让股权，故其权利内容实质为其他股东向第三人履行义务，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二条规定的“向第三人履行的合同"。

因此，根据前述法律规定，提起拖售权仲裁时，可考虑采用如下两种思路主张权利：

《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二条第一款规定，债务人不履行向第三人债务的，应当向债权人承担违约责任。

根据上述规定，拟退出股东（债权人）可作为申请人，以其他股东（债务人）作为被申请人，主张其他股东承担不履行拖售权的违约责任。但应考虑如下问题：

1. 如何列明仲裁请求

根据《民法典》第五百七十七条规定，违约责任的承担方式包括继续履行、采取补救措施或者赔偿损失等。针对其他股东不配合履行拖售权的情形，拟退出股东可考虑提出如下仲裁请求：

可以看出，拟退出股东只有主张“继续履行合同"时，才有可能行使拖售权，以实现退出的目的；而主张其他股东赔偿损失的，并不能实现股权转让的目的，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对其他股东施加压力，促使其接受谈判。

2. 如何证明购买方对被拖售股权的购买意愿

如上文所述，拖售权涉及拟退出股东要求其他股东向购买方转让股权，为证明其他股东构成违约，拟退出股东需进一步证明其他股东在符合拖售权行权条件且购买方有意购买股权的情况下拒绝卖出股权。

因此，拟退出股东必然需要证明购买方对被拖售股权具备购买意愿及购买能力，而购买方直接以当事人身份加入仲裁，是仲裁庭查明相关事实最为直接、便捷的方式。

A. 购买方加入仲裁

拖售权相关的股权交易涉及拟退出股东、其他股东、购买方三者之间的权利义务安排，而合资合同、投资协议项下拖售权条款及仲裁条款通常仅约束拟退出股东、其他股东，并未包括购买方。

因此，当前述三者之间不存在仲裁条款的情况下，购买方并非合同当事人，并不能当然地加入仲裁，其仅能通过“追加当事人"的方式加入仲裁。

虽然各仲裁机构的仲裁规则不完全相同，但涉及“追加当事人"时，仲裁机构一般均要求至少符合以下其中一个条件：（1）仲裁所依据的仲裁协议表面上同时约束被追加的新增当事人；或者（2）包括被追加的当事人在内的所有仲裁当事人，均同意该被追加的当事人加入仲裁程序。

事实上，其他股东为阻碍股权交易，必然不同意与购买方达成仲裁合意，而购买方本身也极有可能因仲裁成本较高、不愿卷入争端等因素而拒绝以参加仲裁。

此时，由于购买方无法直接加入仲裁，可能导致诸多问题，例如：（1）仲裁庭无法实质性审理拟退出股东、其他股东、购买方之间的股权转让事宜；（2）拖售权纠纷的仲裁裁决可能涉及要求被申请人向购买方履行义务，而此时购买方作为案外人，仲裁庭无法直接确认其对被拖售股权的购买意向及付款能力，由此导致仲裁庭在作出裁决时可能更为谨慎。

B. 购买方无法加入仲裁的替代性解决方案

基于前述，购买方在拖售权纠纷中直接以当事人身份加入仲裁存在诸多障碍，为了促使仲裁庭更全面地了解退出股东、其他股东、购买方之间的股权转让事宜，确认购买方对被拖售股权的购买意向及付款能力，可考虑采取如下替代性解决方案：

《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二条第二款对“向第三人履行的合同"作进一步规定，即“法律规定或者当事人约定第三人可以直接请求债务人向其履行债务，第三人未在合理期限内明确拒绝，债务人未向第三人履行债务或者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的，第三人可以请求债务人承担违约责任"。

根据前述规定，如相关协议中明确约定权利主体指定的股权购买方可以直接请求被拖售股东向其转让股权，且购买方未表示拒绝、甚至明确同意表示接受相关条款的约束，则该购买方可在被拖售股东拒绝卖出股权时向其主张违约责任。

但值得注意的是，购买方直接向其他股东主张违约责任应当满足以下几个前提：（1）需法律明确规定或合同约定该购买方有权直接请求被拖售股东向其转让股权；（2）合资合同或投资协议应明确约定当事人（包括拟退出股东、其他股东）均同意购买方受合同争议解决条款的约束；（3）购买方未在合理期限内明确拒绝前述内容。

因此，理论上，《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二条第二款的规定为购买方提起拖售权仲裁提供法律基础，但当合资合同或投资协议不存在《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二条第二款类似表述的情况下，购买方似乎也无法直接向其他股东主张违约责任。

整体而言，通过仲裁方式行使拖售权可能面临前述各种障碍，但仍存在可行性。同时，即便当事人提起拖售权仲裁，其主张不一定能够得到仲裁庭的支持，但通过提起拖售权仲裁，可以促使各方再次回到谈判桌上，为突破谈判困局、达成和解提供一定的可能性。

如前所述，当事人行使拖售权之所以面临各种困难，一方面是因为该条款涉及要求合同当事人向第三人履行义务，另一方面在于合同条款本身可能存在诸多不明确之处。

因此，为确保拖售权条款的有效性、可履行性，拖售权条款中至少应当明确如下内容：

此外，可在协议中增加配套条款，以提高拖售权的可执行性及其在权利救济方面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