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贸易与投资:怎样用创新型合同条款应对“不确定的政策变更”
海外贸易与投资:怎样用创新型合同条款应对“不确定的政策变更”
前言
当今世界地缘政治与供应链格局加速演变,国际环境充满不确定性,关税闸门频繁升降、顶尖学府紧闭大门、科技合作瞬间冻结、合法签证突遭失效——这些剧变正颠覆传统的规则。面对无法预测的政策转向,企业面临供应链重构、合同履行困难等重大风险。特别是一些需要长期履约的国际能源或大宗商品贸易合同,交易各方将承担更大的不确定性风险。中国法与英美法都对合同受挫、不可抗力、法律变更的认定采取严格且审慎的态度,企业亟需创新型的合同条款。笔者建议引入“不确定的政策变更条款”,基于意思自治原则,事先赋予合同双方一定的权利和义务来平衡风险分配,破解政策突变引发的交易僵局,为跨境交易合同提供动态调整的可能。
一、传统合同风险条款在新形势下的适用局限
一些国家近年来常有高频度、单边性的政策干预,显露出传统合同风险应对机制的缺陷——它们一般依赖“事件是否可预见”、“履行是否可能”等要件狭义适用,交易双方无法应对持续不确定的政策导致的商业可行性被侵蚀,以下为英美法和中国法下传统合同风险应对机制的分析,及其适用难点。
(一)合同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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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可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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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法律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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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不同法系关于合同受挫、不可抗力、法律变更的适用都存在一定的障碍,无论如何精心设计该等条款,都存在一定风险。而当前国际贸易摩擦呈现更多的特殊性,税率涨幅、变更频率、影响的商品或行业范围远超预测,其突发性和追溯效力超出企业常规风控能力,跨国交易双方亟需通过合同条款创新规避传统救济渠道的局限。
二、不确定政策变更条款:梯度化救济与风险分担机制
“不确定的政策变更条款”可以在现有合同救济机制的基础上,提供一套结构化的动态风险应对机制,重构风险分配逻辑——将不可控的政策变量转化为可协商的合同变量,增强跨境合同的可执行性,是企业应对国际贸易新常态的理性选择,即在契约自由框架下,用精准约定抵御政治不确定性。
“不确定的政策变更条款”的重点是将政策变更引发的“是否可预见”之争议,转化为双方事先确认的客观触发条件,从而构建弹性的救济机制,允许合同当事人梯度化处理合同,具体要点如下。
(一)精准定义政策变更范围
根据合同所涉交易的具体情况,在合同中定制具体且直接的触发事件,[31]例如限定为“某国政府执政风格”类政策,如某国新设关税或税率骤升超过特定门槛、贸易制裁、出口禁令或其他监管措施等,需明确所涉及的具体政府机构、适用法域以及相关措施的具体种类。[32]这些政策变更不一定构成法律变更,也可以是政府的具体执行政策或监管实践的变化,关键要看其产生的实际效果。
同时,还可具体说明政策变更如何影响合同履行(如关税导致产品成本上涨超过一定幅度,跨境支付或货币兑换因受阻等),确保该条款与实际商业风险相关。另外,可涵盖他国对等反制措施的影响,是否导致合同标的无市场接受可能性。[33]但受影响的当事人必须证明该不利影响来自外部客观因素,另一方当事人可以提出相反的证据。[34]
(二)梯度化救济机制
规定受影响一方当事人在知悉触发条款的事件后书面通知对方,[35]在此基础上赋予双方在一定时间(如30天内)启动重新协商的权利,协商期内可暂缓履行合同90-120天,观察政策是否撤销或调整,同时纳入成本分担机制,比如约定超过设定阈值的关税由双方按比例分摊或启动价格条款调整机制。若存在替代履行方式,如变更支付方式(规避银行限制)、调整交货地点或时间(如利用对外贸易区协商关税豁免)等,允许合同当事方以替代履行的方式继续履行。[36]
若协商期结束仍未达成一致协议,且该政策影响超过120天,[37]任一方可无责终止合同,终止后双方结算已履行部分款项,免除剩余义务。
(三)风险防控配套措施
实力较强的企业可与客户协商贸易条款,如将原来的DDP条款更改为DAP或FOB等,明确将政策变更带来的不确定性风险由相对方承担。[38]或者,在此基础上嵌入定期成本审查机制(按季度/半年度启动议价窗口)和价格调整机制。[39]
(四)与其他条款的协调适用
约定若事件同时触发一般合同受挫、不可抗力、法律变更条款,优先适用不确定的政策变更条款,但需要注意避免不同条款之间的冲突。
三、结语
在不确定性持续影响全球经济的背景下,“不确定的政策变更条款”能为国际商事交易方提供一项具有前瞻性的合同法律工具,当突发政策交易干扰时,交易双方可依据该条款选择调整合同内容或有序退出合同关系。针对具体情况设计并经充分协商的合同条款,可能是一种相对实用且成本较低的解决方案。
[注]
[1]The Eugenia, Ocean Tramp Tankers Corporation v V/O Sovfracht [1964] 2 QB 226.
[2]Davis Contractors Ltd v. Fareham Urban District Council [1956] AC 696.
[3]Dayah & Anor v The Partners of Bushloe Street Surgery & Anor v [2020] EWHC 1375.
[4]J. Lauritzen AS v Wijsmuller BV (The Super Servant Two)" [1990] 1 Lloyd's Rep 1.
[5]The One Property Ltd v Swatch Group (Hong Kong) Ltd [2022] 1 HKLRD 975.
[6]《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三条,结合《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合同编通则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十二条。
[7]同脚注6。
[8]同脚注6。
[9]Shelter Forest Int’l Acquisition, Inc. v COSCO Shipping (USA) Inc., 475 F. Supp. 3d 1171 (D. Or. 2020);参见(2020)最高法民申800号民事判决书。
[10]Tsakiroglou & Co Ltd v Noblee Thorl GmbH [1962] AC 93;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情势变更原则的裁判观点(解读《民法典》第533条)。(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g4NTA0MTcyMg==&mid=2247536751&idx=1&sn=d55a9214c104280c0ec523978eb32204&chksm=ce6dc1ab77d039b96bae700527c4de05e3d7678f689bacd33276c5e0a849e9e3c542e3d544a7&scene=27).
[11]《与关税有关的合同条款和法律原则浅析》,2025年4月15日,https://mp.weixin.qq.com/s/Z_g6lWBlhTcQufvoYODwUw.
[12]MUR Shipping BV v RTI LTD [2024] UKSC 18.
[13]Classic Maritime Inc v Limbungan Makmur SDN BHD [2019] EWCA Civ 1102.
[14]Global legal insights: The effects of sanctions on contracts and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s. Published on 7 April 2025.
(https://www.globallegalinsights.com/practice-areas/international-arbitration-laws-and-regulations/the-effects-of-sanctions-on-contracts-and-international-arbitrations/#:~:text=The%20results%20of%20the%20relevant,reasonable%20control%20of%20either%20party).
[15]BAE Indus., Inc. v Agrati - Medina, LLC, No. CV 22-12134, 2022 WL 4372923 (E.D. Mich. Sept. 21, 2022).
[16]《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百八十条,《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八条。
[17]《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五百九十条。
[18]参见(2020)京03民终4914号民事判决书。
[19]Sage Realty Corp. v Jugobanka, 1998 WL 702272 (S.D.N.Y. Oct. 8, 1998); 参见(2023)沪0117民初20616号民事判决书。
[20]Siemens Energy, Inc. v. Petroleos de Venezuela, S.A., 82 F.4th 144, 153 (2d Cir. 2023); 参见(2020)沪0115民初58009号民事判决书;(2021)鲁0691民初423号民事判决书。
[21]同脚注15。
[22]The Basics: Change in Law Clauses,https://www.msnattorneys.com/blog/comparing-force-majeure-change-in-law-clauses.
[23]Denise Burloff, Kate Hanson, Megan Calder, Ted Williams,COVID-19 pandemic, force majeure and contract relief: a guide,2020.03.13,https://piperalderman.com.au/insight/covid-19-pandemic-force-majeure-and-contract-relief-a-guide/.
[24]Change in Law Clauses and Tariff Adjustments,https://aaronhall.com/change-in-law-clauses-and-tariff-adjustments/.
[25]《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五百四十三条。
[26]《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五百四十四条。
[27]参考《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房屋买卖合同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试行)》(2010年12月22日,京高法发〔2010〕458号)第12条规定:“当事人之间就转让同一房屋先后分别签订数份买卖合同,合同中关于房屋价款、履行方式等约定存在不一致,当事人就此产生争议的,应当依据当事人真实意思表示的合同约定继续履行。对于当事人在房屋买卖中确实存在规避税收征管、骗取贷款等行为的,必要时可一并建议相关行政主管部门予以处理。”
[28]Change in Law Clauses and Tariff Adjustments,https://aaronhall.com/change-in-law-clauses-shielding-business-from-tariffs/.
[29]参见(2006)民一终字第54号民事判决书。
[30]王治,《中小企业支付"保护盾"升级!<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修订亮点解析》,2025年03月31日,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k2NDUyOTE5Nw==&mid=2247483705&idx=1&sn=24e906e83f87e426c18c79df4aeb20f2&chksm=c503b2f8012407efe27ef9d492950381a229e90cd895b040692f9b1a0d8d22fc95556b97461a#rd.
[31]参见国际商会2020年不可抗力条款第3款(c)项,已将外汇管制、交易限制、禁运等经济制裁措施以及制裁本身列举为不可抗力。
[32]Sage Realty Corp. v Jugobanka, 1998 WL 702272 (S.D.N.Y. Oct. 8, 1998).
[33]刘国林,《中国企业如何应对美国“对等关税”引发的合同风险》,2025年4月7日,https://mp.weixin.qq.com/s/jDe4pGRumpbSRX2x3qHLQg。
[34]刘佳宸,刘瑛:《论经济制裁影响国际商事合同履行时不可抗力的适用》,载于国际法研究2023年第4期。
[35]参见国际商会2020年不可抗力条款第4款。
[36]《合同如何助力企业应对全球关税的不确定性》,2025年4月17日,https://mp.weixin.qq.com/s/5XHKWaoDJxdYWexjNGKR-Q。
[37]参见国际商会2020年不可抗力条款第8款。
[38]全球供应链重构与进出口关税:企业出海与关税合规指南。
[39]https://mp.weixin.qq.com/s/5XHKWaoDJxdYWexjNGKR-Q.